我杀死了我的老同学,结果他又回来了 | 科幻小说
本周的主题是「纷争」。无休止的纷争令人厌倦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它也是这世界充满勃勃生机的原因。大部分纷争是围绕利益,但也有一些,是源于情感。
作
者
简
介
| Sybil | 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研究生在读。小说总比论文写得快,作品兼具文学性与故事性。曾获第21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
杀死活死人的方法
全文约8300字,预计阅读时间16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一
由于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下山,我们被暴风雪困在了离峰顶垂直距离一百多米的宽阔岩脊上。四周都是细长而厚重的石檐,覆盖着被疾风堆砌起来的绵延积雪。这里无物遮蔽,暴露感极强。飓风卷起的冰雪颗粒猛烈地拍打过来,划破我们露出的皮肤和双眼,使人们无法辨认下撤的方向。
同行的向导和另一名登山青年步履蹒跚地走入暴风雪前往4号营地寻求救援,而我主动提出留下来照看无力行动的沈栎和华娣。
明明三小时前,午后的天空还是洁净湛蓝的模样,在灿烂的阳光下泛着微光的云团,与山谷中每个下午都会升起的普通对流凝聚云团并无区别。而如今天空一扫之前的明朗,变得阴鸷而暴虐,能感觉到的只有狂风、冰雪和寒冷。
我查看了氧气瓶的示数,发现氧气所剩无几,于是我趁现在还算清醒关上流量调节阀的阀门以备在体力不支时使用。缺氧让我感到窒息,我的头脑昏胀,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然而,蜷缩在沈栎身旁的华娣的状态似乎更糟糕。我满怀愧疚将备用的氧气瓶接到她的流量调节阀上,我没有想过会把她也卷进来。
是我向认识了17年的老友沈栎发送了登山邀请。
沈栎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就读于本市前三的重点学校,由于兴趣、爱好相投,在班上走得很近。高考结束后我们恰巧又报了同一所大学,只不过他选择学医,而我读了物理。大学毕业后,我继续读研,沈栎工作了两年,貌似不太顺利,又跨专业考研重返校园,读了经济学。拿到硕士学位的我留在研究所工作,两年后,沈栎毕业,进了一家私立医院做管理相关的事务。
那时,我们尚且维持着真挚的友谊,隔阂是从沈栎结婚那段时间开始的。进入医院工作的第一年,他在家人的催促下与读研时同专业的同学华娣完成婚礼。
之后他似乎是有意跟我保持距离,渐渐减少和我的联系,再也不回我的信息。直到我在新闻上看到他的照片,才知道他变成了一个能够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大人物。
不过现在,沈栎和我最大的不同在于他是一个复生者。也就是说,他曾经死去,又活了过来。
两年前起,从结果上看,我们的世界就没有再死过人。死去的人莫名从谋杀现场爬起来,走下太平间的停尸床,在墓地里大声呼救,然后各自回到家中。起初人们以为这是整人节目的恶作剧,后来才渐渐领悟死而复生的超自然奥秘。沈栎是第一批活过来的人。就像美国电影里的丧尸,或者中国电影里的僵尸。我们也管他们叫“活死人”,因为他们总是脸色不太好,走在街上像移动的尸体。
隔了三个月,第二批在此期间死去的人从墓地里复活。然后,人们抓住了规律,那位看不见的上帝每三个月会复活一次祂的杰作。(于是,人们尽量避免火葬,虽然烧成灰烬后,死者也能复活到死前的状态。人们大多选择死在家里,采取一些措施控制腐烂的程度,以免危害旁人的身心健康。)
除了脸色差点以外,复生者和我们没有区别,一样需要吃饭、排泄、呼吸空气,也不会怕光、咬人、吃大脑。
我想“活死人”沈栎会接受我夹带恐吓的登山邀请,是因为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掌握了杀死“活死人”的方法,笃定地认为无论是高海拔,还是低气压,都无法对他构成死亡威胁。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带着华娣一起过来。
二
每小时90公里的大风掠过山脊,震耳欲聋的雷声伴随着一闪而过的光亮在天边炸响,我以缺氧而导致的麻木状态凝视着白茫茫的雪山,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倚靠石脊的沈栎虽然走不动了,嘴上还骂骂咧咧地让我遵守承诺,销毁证据。
其实,我哪有什么证据呢?只不过凭借道听途说编造了些常见的罪名,接着请人偷拍了几张沈栎的私生活照,假装底气十足地给他寄过去。
我一边艰难地活动身子,一边想着如果是张老师在这个情境里,他会怎么做?
张老师是我的研究生导师。他为人孤高,一心钻研学术,不在乎头衔和晋升,因为不懂得讨好领导,他申请的项目经费总是很紧张。外人看来他性格古怪,上课常常迟到,讲课的途中还会突然写起没人能看懂的公式,但我知道他只是比较纯粹,他把毕生的精力都奉献给了空间物理的研究。
如果是张老师,在这个几乎无计可施的场景下会做些什么呢?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他是在院里的实验室,因为张老师缺席了研究生面试的环节,从被录取到开学,我比预想中晚了大半年才跟他打了照面。
他的实验室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仪器、设备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陈旧,我进门时他正在捣鼓一个类似于对撞机的设备,但从体型上看,它比真正的对撞机小得多,更像是一个自制的拙劣模型。
他抬头看我时,眼里布满了血丝:“你就是那个分配给我的研究生?”
我点点头,走过去问他要不要帮忙。
张老师放下手中的东西,带我去了实验室里的隔间。
他给我倒了杯热茶,坐在我对面,问道:“在成为我的学生之前,我想问问你,为什么来学物理?”
“因为擅长吧……我从小学不好死记硬背的科目,从开设物理课起,每次物理考试都觉得很轻松,成绩也不错,我应该是那种会因为做得好而喜欢做某件事的人。”
“噢,是这样啊……”张老师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我反问道:“老师,那您呢?为什么会钻研物理?”
“我只是想要搞清楚,搞清楚我们所处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我们又是什么……”
老师践行了他所说的,研究学术,直到两年前因肾衰竭死去。
然后他和沈栎一样,在第一批复生者中再次活过来。
一年前,他们说张老师突然失踪了。我并不相信,于是时隔多年,我重回母校,意外在实验室里找到了那份他没有提交的报告。看完报告,我确信张老师没有失踪,而是死了,他找到了杀死自己并且不会再活过来的方法。
三
去寻找救援的小队离开已有两个多小时,暴风雪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愈演愈烈。虽然当前的世界里人死后能在特定的日子里复生,但等待死亡的过程并不是那么好受。若非实在没有办法,谁都不想弄得死去活来的。看得出来,沈栎还有点求生欲。相比求生欲,我猜沈栎目前想让我销毁证据的欲望更加强烈。
两个礼拜前,我给沈栎寄出一份邀请函,我拿不存在的证据威胁他,表示如果他陪我一起爬到珠峰顶端,就会销毁他的一系列罪证。
沈栎做贼心虚,接受了我的邀请。我们避开位于西藏境内需要出示8000米山峰登高证才能攀登的珠峰北坡,选择了从不设报名条件的尼泊尔昆布地区的珠峰南坡往上爬。
今天是我们从海拔五千多米的南坡大本营向上登山的第六天。在沈栎的再三要求下我们终于冲上了山顶,也正因他的冲动行事推迟了我们的下撤时间,导致我们一行人在退回4号营地的路上遇到一场暴风雪。
恢复了一点体力的沈栎小声质问我什么时候兑现承诺。
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着该如何继续推进自己的计划。我得让沈栎跟我去北坡。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提出了我的建议:“我们不能再在这里耗着了。他们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说不定也是迷失了方向。我们要是一味在原地等待,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因为低温和缺氧死掉的。如果我们的尸体没被找到,就算之后我们复活了还会再次死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我挥了挥手中伪造的告发信,示意沈栎跟我走。沈栎像是害怕更多的人看到我手上的信件,他挡在华娣面前朝我点点头。
离开前,他蹲下来跟华娣说了什么,华娣完全没有力气作出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把她抛在身后。
大风将前面登山者的脚印吹没,我依靠脑中记下的地形,逃离风口,向左走一条坡度较为平缓的路线。
我重新打开阀门戴上氧气面罩,充足的氧气让我的头脑瞬间清醒,我的脚步轻盈了一些。
身旁举步维艰的沈栎喘着气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快把信给我。”
看着他喘不上气的痛苦模样,我的心里痛快了许多:“你猜我为什么花了大价钱请你来登珠峰。”
“你想搞我,从看到你收集的那些东西我就知道。我不明白你对立的情绪是从哪里来的,既然我来了就代表我不怕你搞事,我只想让你看清楚我们并不是仇敌。”
氧气面罩挡住了他的脸,但是从他说话的腔调,我也能想象出面罩后那副虚伪的表情。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他以为珠峰不会对他构成死亡威胁所以敢来赴约,可这不表示沈栎不怕我,不然他何必带上华娣,不就是想让我有所顾忌?
我顺势笑了笑:“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四
我一边缓慢地行走,一边跟沈栎叙旧。
沈栎毕业以前,我们基本上每个礼拜都会见上一面,不是他来找我,就是我去学校找他。他读经济学硕士的头一年,我老爱找他蹭课。
“你还记得教西方经济学的教授分析的那个‘电子宠物机’案例吗?”
沈栎似乎懒得搭理我,他低垂着头颅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现的便携式电子宠物机,从美国传到日本,再从日本火到中国,可以说是风靡一时。电子宠物可以随身携带,又需要主人给它定期喂食、洗澡,带它看病和玩耍,填补了孩子无人陪伴的空白时期。随着初代宠物机的热销,投身于电子宠物开发的公司越来越多,市面上贩卖的宠物机类型多到数都数不过来。初代宠物机的制造商派特公司在八十年代末联合其他宠物机制造商结成派特垄断联盟,联盟达成协议将所生产的宠物机寿命统一降到8000小时,也就是不到一年的时间,其目的是迫使人们更换新机,以便销售出更多的宠物机,获得更多的利润……派特垄断联盟被披露后,政府明令禁止了这种做法,但它的影响十分深远,在经济学上还出现了一个新的名词——计划报废……”
我看了看沈栎,他像是在听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还记得教授介绍完这种工业策略后你立马在底下骂道‘真是卑鄙啊’,没想到多年以后你却变成了这样卑鄙的商人。”
两年前,一则新闻揭露了器官移植行业的潜规则,沈栎作为这一规则的主导人被大幅报道。据报道记载,在人造器官代替人体自然器官被投入使用的初期,沈栎就提出器官移植的计划报废策略,让厂商有意地为人造器官设计有限的使用寿命,令那些需要移植器官的人不得不花更多的钱反复进行手术。除此之外,报道还戏谑地指出沈栎将“计划报废”荼毒下的消费新理念带入私生活领域,他的男女关系混乱,不仅定期更换情人,还家暴妻子,是个实打实的人渣。
然而这篇报道,仅仅在网络上存活了不到几小时就被全面删除,新闻所载内容也因缺乏证据,最后不了了之。撰写报道的记者更是丢了工作。总之,从那以后,没有人再敢触碰这个禁忌的话题。
想到这,我跟他坦白了一件事:“两年前我就杀过你这个人渣一次,可没想到你又活了过来。”
五
沈栎终于激动起来。
“我就知道那场事故没那么简单,五星级酒店阳台的护栏怎么可能说松就松。你给我等着,现在是一个不死的时代,最大的惩罚就是剥夺自由,等救援队来了我会向警察揭发你两年前谋杀我的罪行,到时候,你就在牢里关一辈子吧!”
我嘲笑他的天真,继续向前走,却被沈栎一把拉住。
“你把信件和照片给我,之后我不跟你一头走。”
“你不是要让警察抓我吗?不和我一块儿走不怕我跑了?”
“你别管……”沈栎说着就要来抢我的腰包。
我们在雪地里扭打起来,彼此都因虚弱没什么攻击性。相比软绵绵的拳头,沈栎拉着我从覆满冰雪的斜坡滚落对我造成的伤害更大。
眼看斜坡越来越陡峭,我抓住残留在冰雪中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路绳,然后挣扎着踹开沈栎。他继续沿着冰面滚落了二三十米后,卡在冰石裂缝里停止了下坠。
沈栎像插在地里的一棵葱,他的双手摇摆着向我发出求救信号。他摘下面罩,蠕动着嘴唇,声音还没传远就淹没在了呼啸的风雪中。
现在已是晚上八点多,离我们抛下华娣寻找新的道路又过了三个小时。
天色越发暗沉,我打开照明的头灯确定沈栎的位置。
我抓着路绳,朝着卡住沈栎的裂缝方向慢慢在坚硬的冰面上向下走。等我终于走到冰脚下的裂缝旁,我将鞋底的冰爪点都踩进冰中以便站稳。
我给沈栎扔下一根长绳,他握住绳子,我像拔萝卜一样将他拉出来。
不过在手上、脸上蹭破了点皮,沈栎却跟高位截瘫了似的,坐在雪地里站不起来。
我环顾四周,周围的地形契合我在网上查阅的北坡的模样。我才放下心来,陪他坐着休息。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如此仇视你,甚至在两年前就策划了一起针对你的谋杀吧?”
沈栎的精神状态很糟糕,他一直自言自语着,我不确定他是否有在听我说话。
我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还记得我的硕导,张老师吗?”
沈栎不断翕张的双唇停住了,他看向我。显然,他很清楚我在说谁。
“我有一个故事要讲给你听。”
六
我升研三那年的中秋节前夕,老师请我去家里吃月饼。
老师的妻子早逝,膝下无子,送走学长学姐后,他就只带我一个研究生。他打趣地让我携带女朋友上门,好为冷清的家里增添点人气。
可惜我单身25年,还没谈过恋爱。只好叫上刚刚重返校园读研一的沈栎和跟我们玩得比较好的华娣去老师家里做客。
那应该是沈栎和张老师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张老师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但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矍铄,就凭他独自做出一桌子菜招呼我们,谁都想不到短短几年内,他会被肾病击倒。
后来的事,我也是在老师的葬礼上听说的。
就在我毕业后不久,张老师体检查出了肾病,他坚持做了五年的肾透析,还是出现了肾功能衰竭的迹象。因为人造器官移植技术在当时被大力推行,医生自然地给出了移植人造肾的治疗方案。人造肾相比人体的自然肾移植成本较低,术后几乎不会出现排异反应,更重要的是不需要等待匹配的肾源。
张老师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将自己送进手术室。术后一段时间他恢复得很好,人造肾简直像原本就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那般适合。
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的复检,老师得知他的人造肾也出现了问题。医生见怪不怪地解释,每个人对人造肾的适应情况不同,个人体质和生活作息会导致患者间人造肾的损耗速率有所差异,后续的治疗方案是继续更换人造肾。
经济上的拮据和不愿再挨刀受折腾的想法促使他放弃手术治疗。没有新的人造肾,老师很快就撑不住了,尿毒症和一系列并发症抽干了他的精神气。
当我在葬礼上送老师最后一程,我发现他的身形极其干枯、瘦削,经过修整的遗容显现出无法弥补的蜡黄。
那一天,华娣也出席了葬礼。原本,我和华娣只在我去找沈栎蹭课时会碰面,可从中秋聚会后,她常常陪我去看独居的张老师。所以,她在告别式上现身并不让我有多意外。
可华娣是个善良又软弱的人,所以她只能忍受沈栎反复的出轨与家暴,带着遮瑕膏也遮不住的累累伤痕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老师过世后没过几天,那篇揭露人造器官计划报废策略的新闻被登载在了网络上。报道只存活了几小时就被全面删除,我恰巧在文章被删除前一字不落地看完了。
我读着新闻,满脑子浮现的是老师最后的遗容和华娣带伤的面孔。沈栎是将“计划报废”应用于器官移植行业的始作俑者,他是间接导致张老师第一次死亡的凶手。如今,他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还在利用需要移植器官的病患赚钱,滋润地活着,并且伤害着华娣……
我怎么能任由身边的人受伤害,怎么能任由更多的人受到伤害呢?
我得让他停下来。我决定去杀死沈栎。
杀死一个老朋友并不太难,尤其是当你知道对方不经意的习惯或者癖好。从华娣口中得知沈栎要去邻市出差一周,我连夜奔赴邻市,对着沈栎下榻酒店的前台装成是他的同事,当我打听出他的房号后,在他隔壁开了一间房。等到第二天中午客房清洁员来打扫卫生,我偷偷躲进沈栎的房间,在阳台的护栏上动了手脚。
沈栎喜欢在睡觉前去阳台吹着夜风抽烟。他抽烟的时候习惯背靠护栏。那么,他因护栏不牢固,从酒店十五楼的阳台上摔下去就是迟早的事。
果然,我在第二天晚上等到了他的死讯。
只是我没想到,他还会再从殡仪馆里爬起来。
七
“张老师和你一样,在第一批复生者中活过来。死者复生的那一刻,维持着死前的健康状态,所以即便张老师复活了,他依旧饱受病痛折磨。他无钱医治肾病,只好顺其自然,每三个月死去活来,反复了多次。当他再一次复活,他迫使自己专注于物理研究,用精神的丰盈来转移肉体的疼痛。然而,当他的实验成功,人死而复生的真相被揭开,他却丧失了生活的动力。他写下一份详尽记录了所有数据的报告,然后用自己的死来验证推导出的结论。”
“你是说他死了?怎么可能?这是一个不死的时代,不论你是烧成灰烬还是被鹰鹫吃进肚子,你终究是会固定的日子里活过来,没人能违背自然规律。”
“噢,什么是自然规律?以前人死不能复生是自然规律,现在人死后必会复生也是自然规律,你以为这个规律是怎么来的呢?”
沈栎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抓住了关键,试探地问我:“他的实验报告里写了什么?”
“某天下午,张老师在实验室发病昏厥后苏醒,他在桌上的真空玻璃罩中观察到了一个凭空出现的物体,它犹如一片鬼魅的幻影,不规则的外形和质量在不断变化,但增加和减少的质量都没有来源和去处,只有短短几秒钟它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张老师受到了感召,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在更细致地观察着外界。终于,发生在迷你对撞机上的变化证明了那个午后,他所见到的不只是幻想。在实验中,张老师用等离子加速器替换了传统加速器使对撞机瘦身,成为便携式的迷你状态,而不过分地削弱它的功能——探测两个粒子相撞产生的能量及物质从而推测宇宙大爆炸时产生的能量及物质来了解大爆炸时的状况。
有一回,他在检测数据时注意到了不寻常,排除了各种可能后,只剩下周围磁场强度大幅减弱导致异常这一种可能,也就是说,我们所处的空间发生了变化。
这种数据异常每隔三个月发生一次。每隔三个月我们的空间有所不同,每隔三个月死去的人再次活过来,这不仅仅是巧合。
他终于理解了从病痛中醒来那个的午后,在那片鬼魅幻影出现的短短几秒内,他所见到的——仿佛是博尔赫斯笔下的阿莱夫,那个包含着一切的点。幻影中神秘的符号、解构的语言和流动的记忆,那是他窥见的更高维度的世界的一个瞬间。
一直以来,我们总以为我们活在地球上,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空间可能是被塑造的,包括那些历史、常识和自然规则……也许我们活在一座无法与外部联系的孤岛上,它甚至可能是一颗脆弱的水晶球……
张老师在报告里推断,那个突然出现的质量是由正在观察我们的高维生物造成的,当高维物体在与低维宇宙直接接触,产生的直接效果就是穿过区域的质量连续变化。
他明白了我们的世界如同我们操控的电子宠物机,我们驯养电子宠物的同时,也正在被驯养。而塑造的低维世界是高维世界的缩影,我们历史上产生的电子宠物机和它带来的工业策略以及我们的思想都不过是高维世界投射在我们时空的影像。
我们所处的空间就像是高维生物孩童的“电子宠物机”,每三个月的空间变化是商品定期报废导致的,如同更换手机一样,用户可以将空间中生长出的文明和生命体一起备份过去。
但是目前掌控我们世界的高维孩童还太年轻,不了解计划报废和永恒生命本质的相悖,祂只想让玩具里的低维‘宠物’都长长久久地陪伴自己,于是在拷贝低维空间中的生命时,祂把所有有效和失效的生命体都重新拷贝。一种想让生命延续、文明发展的意志令万物复活了。
可悲的是高维生物让我们延续生命却没有帮我们治愈病痛。张老师看出了身处空间背后的虚无,他便只想用死亡来验证自己的结论。
我想他成功了。”
“他是怎么自杀的?”
“你知道生命体在报废空间与下一个新空间之间辗转的快速程度吗?我们能够感知到的时间只有0.01秒。就在某个特殊时刻的0.01秒,死去的人都将复活……”头灯的光亮打在沈栎惨白的脸上,我继续解释,“张老师找到了漏洞。我们所处的空间中有一个巨大的阴霾,他推算在空间更迭的过程中,处于这个阴霾下的生命体会因遮挡和特殊的磁场而不被备份。”
沈栎惊恐地看着我,他摆出爬行动物的姿态想离我远去。我把那封伪造的信件丢在他眼前。
“你猜到了吧?我手上根本没有什么证据,我的目的只是让你跟我来这里。珠峰是世界最高的山峰,珠峰北坡又是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坡。当太阳升起,山体的截面与地面将构成最大的阴影。”
如果是张老师面对像蝼蚁一般卑微的沈栎,可能会放过他,但我不会。
即便两年前我尚未搞清楚究竟是爱情还是恩情促使我去杀死沈栎,但现在我可以确定的是为了那些还被利用的患者,为了死去的张老师,为了华娣,沈栎一定得死。因为那个看不见的上帝在让我们延续生命的同时,却不帮我们治愈病痛。于是,沈栎这类无良商人有机可乘。或许杀了他也无法阻人造器官计划报废策略实施的进程,但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不会改变。
头灯的光照亮表盘,我确认了时间。
我俯卧下来用绳子套住放弃尊严在地上爬行的沈栎,我拉着粗绳,双腿用力反蹬冰面,我和沈栎一起从坚硬的冰面滚落,滚落,一直跌入最深的谷底。接着只需等待,下一个天亮是又一个空间更迭的日子,在那特殊时刻的0.01秒,我们即将被上帝忽略。
最终,那些活着的、死去的都将在新的空间蓬勃生长,而华娣会被援助队救下,在我们消失的世界里,她可以变得既善良又坚强。
(完)
后记:“计划报废”策略实际上出自一个名为“phoebus”的垄断集团在1924年采取的工业策略。1924年圣诞期间,欧司朗、飞利浦、通用电气等公司聚集在日内瓦组成垄断组织,公司高层达成协议控制灯泡寿命,将灯泡的使用时间降低至1000小时左右。1942年,美国政府将“phoebus”集团告上法庭,虽然协议名义上被终止,但这些公司没有进行任何赔偿。至今,普通灯泡的寿命只有1000小时。
更改“计划报废”的历史渊源目的在于营造一种错置感,表明小说中的时空并非现实中的时空,小说中的世界只是虚构的、高维生物塑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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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让我想起了何夕的《六道众生》,即使世界不再真实和唯一,即使世界上真有不死之人,也总会有一个坚定而顽强的主人公,以他的信念和智慧,去对罪犯下达公正的审判。许多时候,在科幻小说中构建一个拥有特殊规则的世界,只是创作的开始,而最关键之处,是能够找到,人物的信念和选择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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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宇镭